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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57章 包头·十(2 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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\"妈,去医院看看吧?\"我忍不住问。

\"草原上的病,医院治不好。\"她摆摆手,却偷偷把带血的纸巾塞进袖口。

婚礼上,林岚破天荒吃了两大块手把羊肉。当新娘捧着银碗敬酒时,她甚至抿了一小口马奶酒。\"没事,\"她对担忧的我笑笑,\"问过医生了,少量没关系。\"

夜深时,我发现母亲独自跪在蒙古包外的敖包前祈祷。夜风吹起她的白发,像团将熄的火焰。我走近时听见她在用蒙语念叨:\"...再给我三年...看到孙子长大...\"

回深圳的飞机上,林岚突然说:\"你妈情况不对。\"她翻出手机里的照片放大——某张合影里,母亲手腕上露出医院腕带的一角。

\"回去就接她来深圳检查。\"我握紧她的手。

可命运没给我们这个机会。返程第三天凌晨,其其格的电话如惊雷炸响:\"姑妈晕倒了!医生说...可能是脑梗...\"

我握着手机的手不住发抖。电话那头,其其格的声音带着哭腔:\"姑妈一直喊你的蒙古名...说想见孙子最后一面...\"

最后四个字像刀扎进心脏。我转头看向婴儿床里熟睡的小慕岚,和林岚微微隆起的腹部,突然被巨大的撕裂感击中——我的根在草原,而我的枝叶已在深圳生长。

林岚不知何时醒了,正静静看着我。晨光透过窗帘缝隙,在她脸上投下条纹状的阴影。

\"订机票吧,\"她说,\"全家一起回去。\"

我愣住了:\"你孕检...\"

\"可以请深圳的医生远程指导。\"她已经拿起手机查询航班,\"你妈...需要见孙子。\"

这个曾经对草原百般嫌弃的都市女孩,此刻眼神坚定得让我鼻酸。我抱住她,闻到她发间残留的马奶酒香。

\"还有,\"她在我耳边轻声说,\"告诉你妈,她会有两个孙子。\"

我浑身一震,松开她:\"你确定?\"

\"Nt检查时医生暗示的。\"她摸着尚且平坦的小腹,\"本想等确定性别再说...\"

当天下午,我们仓促收拾行李。林岚列了张长长的清单,从便携氧气瓶到孕妇营养包。王姨闻讯赶来,带来一罐自制的酸梅汤:\"岚岚孕吐时喝。\"

临行前,林岚突然去了趟公司。回来时手里拿着辞职信和一份文件。\"谈妥了,\"她把文件递给我,\"期权保留,但明年才能兑现。\"

我看着她工作七年的办公大楼,想起她曾如何骄傲地带我参观她的独立办公室。现在为了家庭,她亲手按下了职业生涯的暂停键。

去机场的路上,小慕岚一直哭闹。林岚耐心地哄着,哼的还是那首蒙古摇篮曲。我突然想起什么,翻出母亲寄来的包裹——那包所谓的\"助孕药\"。

药包拆开,里面是晒干的苁蓉和一小块用哈达包裹的骨头。附着的蒙文纸条上写着:\"给巴特尔的媳妇,愿长生天赐福。\"

\"这是什么?\"林岚好奇地问。

\"草原上的...祝福。\"我没告诉她,那块骨头应该来自祭祀用的羔羊,在传统里象征血脉延续。

飞机穿越云层时,林岚靠在我肩上睡着了。她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扇形阴影,嘴角还沾着早上吐过的酸水。我轻轻擦掉那点痕迹,想起母亲常说:人生像马群,总要有人引领方向。

而现在,我的马群正分处两地——一头是病危的母亲,一头是怀孕的妻子和幼女。舷窗外云海翻腾,如同我撕扯的内心。

落地呼和浩特后,其其格接机时眼睛红肿:\"姑妈今早醒了,但...医生说可能就这几天...\"

车驶向草原的路上,林岚一直紧握我的手。当熟悉的草香飘进车窗时,她突然说:\"欢喜,这次...我们多住段时间吧。\"

我震惊地转头,看见她正望着远处的地平线:\"小慕岚该学学蒙语了,而且...\"她摸了摸肚子,\"老二应该在草原上听一次马头琴。\"

夕阳把她的侧脸镀成金色,脖子上的珊瑚项链闪闪发亮——那是母亲给她的\"包家媳妇\"信物。我突然明白,这个深圳姑娘正在用她的方式,让我们的孩子记住草原的模样。

车转过最后一道山梁,熟悉的蒙古包群出现在视野里。最中央的那顶包前,几个身影正焦急张望。其其格突然踩下刹车,声音发抖:\"长生天啊...\"

只见母亲穿着最隆重的蒙古袍,被表弟搀扶着站在包前。她瘦得几乎撑不起衣服,却在看到我们的车时,颤巍巍地举起了一条哈达。

林岚突然推开车门冲了出去,完全不顾孕妇的身份。她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跑到母亲面前,双膝跪地,让母亲把哈达套在她脖子上。然后,她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震惊的事——她用生硬的蒙语说:\"额吉,我们回家了。\"

母亲浑浊的眼泪滴在林岚发间。她颤抖的手抚过林岚的小腹,又摸了摸小慕岚的脸,最后握住我的手,用汉语说:\"我的巴特尔...终于把家带回来了。\"

那一刻,我站在草原与城市的交界处,看着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相拥而泣,突然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归来——不是身体的返回,而是心灵的抵达。

夜幕降临前,母亲坚持要按传统为我们办家宴。她虚弱得拿不动刀,却指挥女人们煮了全羊宴。当马头琴声响起时,她让林岚坐在最尊贵的位置——火塘右侧。

\"今天开始,\"母亲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宣布,\"林岚就是我们包家的'草原母亲'。\"

这个称号在蒙古传统中意味着家族女主人。林岚可能不明白其中的分量,但她郑重地接过母亲递来的银碗,学着周围人的样子,用无名指蘸了奶茶弹向天空、大地和前胸。

我抱着小慕岚,看着她懵懂地模仿母亲的动作,突然想起父亲说过:血脉像河流,终将汇入同一片海。

夜深人静时,林岚靠在我怀里轻声问:\"如果我申请调去呼和浩特分公司...你觉得怎么样?\"

我心跳漏了一拍:\"你的职业...\"

\"蒙牛、伊利都在招财务总监,\"她掰着手指,\"工资是深圳的八成,但房价只有三分之一。\"

月光透过蒙古包的穹顶洒下来,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我吻了吻她发顶,尝到草原夜露的味道。

远处传来牧羊犬的吠叫,和母亲轻微的咳嗽声。怀里的林岚已经睡着,呼吸均匀而温暖。我轻轻摸着她微隆的小腹,想象里面那个可能长着林岚眼睛的小骑手。

明天,我们要带母亲去呼和浩特的大医院。也许现代医学能创造奇迹,也许...我不敢往下想。但此刻,在草原的星空下,在妻子均匀的呼吸声中,我找到了久违的平静。

人生如马群,总要有人引领方向。而我的马群,此刻终于聚在了同一片草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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