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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55章 包头·八(2 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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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岚没接话,只是轻轻摸了摸敷药的位置。草药混着母乳的味道很奇怪,但烧确实退了。

第二天早上,母亲端来一碗小米粥。\"趁热喝,\"她难得语气温和,\"按汉人做法煮的,没放盐。\"

林岚迟疑地接过,两人指尖相触的瞬间,有什么东西似乎松动了。

从医院回来后,家里的气氛微妙地变了。林岚不再对母亲的每个举动都严防死守,母亲也收敛了些草原做派。有次我甚至看见林岚在翻母亲带来的那本蒙文育儿书——虽然她一个字都看不懂。

真正的转折发生在小慕岚两个月体检那天。医生说她体重增长偏慢,建议增加喂养次数。林岚立刻掏出那张Excel表要修改,母亲却突然说:\"孩子不是机器。\"

我们都愣住了。母亲指着表格上一排排数字:\"草原上的小羊想吃就吃,想睡就睡,不也长得壮实?\"

出乎意料,林岚没反驳。回家后,她默默把表格改成了\"弹性时间表\"。

那天深夜喂奶时,林岚突然说:\"你妈今天教了我一句蒙语。\"

\"嗯?\"

\"叫...胡和什么...\"

\"胡和乌贵,\"我笑了,\"是'乖宝贝'的意思。\"

她笨拙地重复着,发音滑稽但很认真。小慕岚在她怀里咿咿呀呀,似乎觉得这发音很有趣。

\"其实...\"林岚犹豫着,\"羊皮襁褓确实比睡袋暖和。\"

我没敢接话,生怕打破这难得的和平。但第二天,我惊讶地发现婴儿床上赫然铺着母亲缝的羊皮垫子。

季节交替时,小慕岚得了新生儿痤疮。林岚急着要去看皮肤科,母亲却从箱底翻出包淡黄色粉末。\"草原上治这个最拿手,\"她信心十足,\"用骆驼蓬煮水擦脸。\"

我紧张地看着林岚,生怕又爆发战争。可她盯着那包粉末看了很久,最后只问了句:\"要煮几分钟?\"

那天晚上,两个女人头碰头地研究草药配方,倒把我晾在一边。小慕岚脸上的红疹三天后就消了,林岚破天荒地对母亲说了句:\"妈,您真厉害。\"

母亲眼眶一下子红了——这是林岚第一次喊她\"妈\"。

渐渐地,家里形成了一种奇怪的和谐。小慕岚白天穿林岚买的进口连体衣,晚上睡奶奶缝的羊皮被;喝的是德国奶粉,但辅食是奶奶熬的肉糜粥;听莫扎特钢琴曲,也听马头琴摇篮曲。

六月底的一个雨夜,我被孩子的哭声惊醒。摸到婴儿室时,发现林岚和母亲都在。母亲正用蒙语哼着古老的摇篮曲,林岚跟着节奏轻轻拍打襁褓。两个背影在夜灯下显得异常和谐。

我悄悄退回卧室,突然意识到:她们或许方法不同,但爱是一样的。

第二天吃早饭时,母亲宣布要回草原了。\"羊群该剪毛了,\"她轻描淡写地说,\"你爸一个人忙不过来。\"

我知道这是借口。她只是觉得自己的使命完成了——孩子平安健康,儿媳也学会了些草原智慧。

送母亲去机场的路上,她突然塞给我一个小布袋。\"给你媳妇的,\"她眼睛看着窗外,\"草原上的女人生完孩子都戴这个,防腰疼。\"

那是一串狼牙项链,据说能驱邪避灾。回到家,我原以为林岚会嫌它\"不科学\",可她居然当场戴上了。

\"挺酷的,\"她对着镜子转来转去,\"像时装周单品。\"

母亲走后,家里出奇地安静。有天深夜喂奶时,林岚突然说:\"其实你妈那些方法...有些挺管用的。\"

我差点被奶粉呛到:\"比如?\"

\"比如哭的时候往上抛,\"她做了个托举动作,\"小慕岚就笑。\"

这是我们草原人哄孩子的绝招,被母亲教给了林岚。现在她用得比我还熟练。

八月份,林岚产假结束要回公司。原本说好请育儿嫂,可面试了十几个她都不满意。最后是母亲打来电话:\"让王姨带着,我每月来深圳住一周。\"

这个折中方案意外地获得一致通过。林岚甚至主动提出:\"要不...装个摄像头?妈在草原也能看见孩子。\"

我盯着她看了足足十秒,确认没被附体。

母亲第一次通过摄像头看孙女时,激动得把手机掉进了奶茶碗里。从此每天固定时间,她都会穿着最隆重的蒙古袍出现在镜头前,给小慕岚唱长调。孩子虽然听不懂,但每次都手舞足蹈。

九月中旬,林岚升职了。庆功宴上,她父母看着小慕岚自己抓羊肉吃的模样直皱眉。\"怎么教孩子用手抓食物...\"林母小声抱怨。

林岚却得意地说:\"这叫感官训练,促进手眼协调。\"

我憋笑憋得内伤——这明明是母亲教的草原吃法,现在被林岚包装成了\"科学育儿\"。

宴席散后,林岚喝得微醺,靠在我肩上说:\"老公,我们再生个儿子好不好?\"

我手一抖,差点摔了车钥匙:\"你认真的?\"

\"嗯,\"她眼神柔软,\"下次我一定喝马奶茶下奶。\"

路灯下,她脖子上的狼牙项链闪着微光。我忽然想起母亲临走时说的话:\"汉人的媳妇像瓷器,我们草原的媳妇像马鞍。可你这媳妇啊,是瓷器雕的马鞍——看着金贵,其实结实着呢。\"

夜风吹散了我的笑声。是啊,我们这一家子,不就是这样吗?草原与城市,传统与现代,看似矛盾却奇妙地融合在一起。就像小慕岚,喝着进口奶粉长大,却会在听到马头琴时手舞足蹈——那是刻在dNA里的草原记忆。

回到家,小慕岚已经睡了。王姨说今天奶奶视频时,孩子突然蹦出个蒙语词。

\"什么词?\"我好奇地问。

\"额吉,\"王姨努力模仿着,\"好像是...妈妈?\"

林岚愣住了。在蒙语里,\"额吉\"既是母亲,也是大地与根源。这个发音简单的词语,承载着草原人对生命最本真的理解。

我看向婴儿床,小慕岚正抱着母亲缝的布老虎酣睡。这个在深圳出生的草原后代,或许永远不会像她父亲那样纵马驰骋,但她血脉里奔流的两条河流,终将在某个地方汇合,奔向更广阔的海洋。

林岚轻轻碰了碰我的手臂:\"下个月妈来时,我想学做奶茶。\"

月光透过窗帘缝隙,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我突然意识到,爱情最美的样子,或许不是谁为谁改变,而是在彼此的世界里,都找到了让自己更完整的部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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